2010年9月10日星期五

《咬文嚼字》是「滥调」

至于说为适合中国人的胃口,故意把原名删去,有失原意的,那末,我看根本外国人的名字,便不必译,直照原文写出来好。因为中国人能看看不惯的译文,多少总懂得点洋文的。

鲁迅先生《咬文嚼字》一篇,在我看来,实在毫无意义。仲潜先生称它为「最无聊」之作,极为得体。不料先生在仲潜先生信后的附注,对于这「最无聊」三字大为骇异,并且说鲁迅先生所举的两种,为翻译界堕落的现象,这真使我大为骇异了。

我们对于一个作家或小说戏剧上的人名,总常想知道他或她的性别(想知道性别,并非主张男女不平等)。

在中国的文字上,我们在姓底下有「小姐」「太太」或「夫人」,若把姓名全写出来,则中国女子的名字,大多有「芳」「兰」「秀」等等「轻靓艳丽」的字眼。周家的姑娘可以称之为周小姐,陈家的太太可以称之为陈太太,或者称为周菊芳陈兰秀亦可。从这些字样中,我们知道这个人物是女性。在外国文字中可就不同了。外国人的姓名有好些 Syllables ①是极多的,用中文把姓名全译出来非十数字不可,这是何等惹人讨厌的事。年来国内人对于翻译作品之所以比较创造作品冷淡,就是因为翻译人名过长的缘故(翻译作品之辞句不顺口,自然亦是原因中之一)。假如托尔斯泰有一个女叫做 Elizabeth Tolstoi ②,我们全译出来,成为「托尔斯泰伊丽沙白」八字,何等麻烦。又如有一个女子叫做 Mary Hilda Stuwart,我们全译出来,便成为「玛丽海尔黛司徒渥得」也很讨厌。但是我们又不能把这些名字称为托尔斯泰小姐或司徒渥得夫人,因为这种六个字的称呼,比起我们看惯了周小姐陈太太三字的称呼多了一半,也不方便。没法,只得把名字删去,「小姐」,「太太」也省略,而用「妥妳丝苔」译 Elizabeth Tolstoi③,用「丝图娃德」译 Mary Hilda Stuwart,这诚是不得已之举。

至于说为适合中国人的胃口,故意把原名删去,有失原意的,那末,我看根本外国人的名字,便不必译,直照原文写出来好。因为中国人能看看不惯的译文,多少总懂得点洋文的。鲁迅先生此举诚未免过于吹毛求疵?

至于用中国姓译外国姓,我看也未尝不可以。假如 Gogol 的 Go 可以译做郭,Wilde 的 Wi 可以译做王,Holz 的 Ho 可以译做何,我们又何必把它们故意译做「各」「旺」「荷」呢?再者,《百家姓》⑴㈣为什么不能有伟力?

诚然,国内的翻译界太糟了,太不令人满意了!翻译界堕落的现象正多,却不是这两种。伏园先生把它用二号字标题,四号字标名,也算多事,气力要卖到大地方去,却不可做这种吹敲的勾当。

末了,我还要说几句:鲁迅先生是我所佩服的。讥刺的言辞,尖锐的笔锋,精细的观察,诚可引人无限的仰慕。《呐喊》出后,虽不曾名噪天下,也名噪国中了。

他的令弟启明先生,亦为我崇拜之一人。读书之多,令人惊叹。《自己的园地》为国内文艺界一朵奇花。我尝有现代三周(还有一个周建人先生),驾乎从前三苏⑤之慨。

不过名人名声越高,作品也越要郑重。若故意纵事吹敲或失之苛责,不免带有失却人信仰的危险。而记者先生把名人的「滥调」来充篇幅,又不免带有欺读者之嫌。冒犯,恕罪!顺祝健康。

潜源

一月十七日于唐山大学。

鲁迅先生的那篇《咬文嚼字》,已有两位「潜」字辈的先生看了不以为然,我猜想青年中这种意见或者还多,那么这篇文章不是「滥调」可知了,你也会说,我也会说,我说了你也同意,你说了他也说这不消说:那是滥调。鲁迅先生那两项主张,在簇新头脑的青年界中尚且如此通不过去,名为滥调,是冤枉了,名为最无聊,那更冤枉了。记者对于这项问题,是加入讨论的一人,自知态度一定不能公平,所以对于「潜」字辈的先生们的主张,虽然万分不以为然,也只得暂且从缓答辩。好在超于我们的争论点以上,还有两项更高一层的钱玄同先生的主张,站在他的地位看我们这种争论也许是无谓已极,无论谁家胜了也只赢得「不妥」二字的考语罢了。伏园附注。

一九二五年一月二十日《京报副刊》。

①Syllables【英语】:音节。

②Elizabeth Tolstoi 【英语】:可译为伊丽莎白·托尔斯泰。

④《百家姓》旧时学塾所用的识字课本。宋初人编,系将姓氏连缀为四言韵语,以便诵读。

⑤三苏宋代文学家苏洵及其子苏轼、苏辙的并称。

出处:集外集(鲁迅杂文集)
题目:《咬文嚼字》是「滥调」
作者:潜源,伏园
日期:1925年1月17日(20日加註)
校对/重新注标:西西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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